惊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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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丽塔先回去休息,她订下我隔壁的客房,关怀备至地告诉我随时可以敲她的门。回到房间,我实在不知如何入睡,开始在床边翻看手机,寄希望于哪位先前联系的朋友突然回复,说他或她在什么地方瞧见了文森特。这期望在眼下的凌晨一点半无疑接近空谈,我固执地反复打开屏幕、翻看短信与通话栏,确认没有漏过任何一条信息——然后在下一个、下下个两分钟循环这套流程。 最终,不知哪个两分钟里,我精疲力尽,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意识。 噩梦到访。又一次,乌鸦全身赤裸地出现在我的床尾,这次台词有了变动:“我高潮了。”他平淡地说,“请惩罚我下贱的屁眼。” 我想叫他别再那样说了,但没有用,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下去,嘴唇纹丝不动,脸上越发没了血色。我在心里恳求别让我再次看到那副画面,然而余光已经瞥见那些蠕动的、鲜红的果穗。 “高潮——”“请惩罚我——”“请惩罚——”“下贱的——”“惩罚我——” 果穗们一面四处流淌,一面裂开一道道豁口。无数豁口如唱歌那般一致地吟唱着。乌鸦,乌鸦也是这恐怖唱诗班的一员,他凝望着我,用最轻的声音说:“我高潮了。”渐渐像被抽干似的单薄下去,“请惩罚我下贱的屁眼。”又一次,在我面前塌成了一副绵软的人皮。 我发出此生最惊恐的尖叫。 四周猛地寂静下来,但只有一瞬。马上,果穗们再度展开涌动的狂欢,这一次,那些大敞的豁口之中,一阵阵铃声取代了先前环绕的吟唱。叮铃铃、叮铃铃,我蜷缩起来,拼命捂住耳朵,铃声始终紧追不放,越发响亮、越发尖锐。 我被迫睁开眼睛。 视线所及的是客房洁净的羊绒地毯,浅灰色,不见半点儿血污。叮铃铃。我支撑着爬起来,只觉得头痛半点儿没有缓解,于是以为自己刚刚不过闭眼了一刹那,结果墙上的挂钟显示着三点半,告诉我已睡了两小时。叮铃铃。叮铃铃。我捂着作痛的额角,心疑这叮铃声实在逼真又没完没了,简直像梦境中的铃声追到了现实。 过了足足五秒。终于,我反应过来,扑向床头,一把抓起柜上的电话。 “红蔷薇?抱歉打扰你的休息。”朱利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的助理回来了,也许你可以下来瞧瞧他。” 回来了?在我付出了整晚的徒用功之后?握着话筒,我差点儿又以为自己在做梦,一时没能出声。 “他们说还要多久?”另一边,朱利安的声音突然远去,像在与旁边的某人对话,“再半小时?好吧,你给他简单处理一下……”声音又回到近处,似乎她以为我的沉默源于睡梦中被吵醒的不快,再次道起了歉,“抱歉,我只是想通知你一下。一会儿车就来了……” “不,谢谢——” 我大声打断朱利安,告诉她我这就下去,接着跑出了房间。 当时我太高兴了……确实太高兴了。如果能再冷静那么一点儿,我就会注意到种种疑点,比如:这通电话是朱利安医生打来的,她提及的“他们”与“车”,还会注意到她一向冷淡的口吻这次多了分稀罕的迟疑。然后我就能做上一些起码的心理准备,然后、也许就不至于在那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无数次地回想起今夜目击的画面。 空荡的大堂迎接了兴冲冲地搭电梯下楼的我。看样子在我昏睡的两个多小时里,季节演出已经散场了,放眼瞧去,只有两位清洁员工在埋头忙活,回收四处的酒杯与冷餐碟。 我原以为乌鸦就在这儿好端端的等我,横竖不见人,我的兴奋劲儿顿时打了折扣,边走边纳闷地扫视四周。柜台里的凯文神采奕奕的,像刚瞧见了什么乐事,我上去打招呼,问他见着乌鸦没有,他马上嚷嚷起来:“医务室,医务室!他们都在那儿呢,你快去瞧瞧!” 我拔腿赶往医务室,心里有些好笑,只觉得凯文的态度比我还积极几分,要不是这柜台限制,他准要一秒不等地飞奔去看热闹了。 走廊里,那扇半开的窗仍未被关好,阴沉的凉风不住扑向我的面门。渐渐地,被兴奋冲击而丢失的思考能力开始回归,我终于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目的地何其不祥,进而想到事情也许不如我想象的那般,也许乌鸦没有那么……好端端的。 “请千万别放在心上……” 一阵男性声线的交谈声隐隐传过来,我不由放轻脚步,凝神细听。“……我只希望他比上次送去的女孩令您满意……况且,这倒还给了我与曼登先生结识的机会。”我听出是夜班经理,我与他拢共只见过不到五面,那异常沙哑的嗓音令人印象深刻,“荣幸之至……”这声音听来很是陌生,大约属于经理口中的“曼登先生”。 “在这个时点增加诸位的工作量,实属意外……”又一道声音接话,恰逢我走出走廊之际,“诚实地说,上车时他尚没有昏迷的征兆。” 这道带着歉意的声音的主人——文森特·法林伫立在医务室门口,一瞬掐停了我的心跳。 我停在那儿,看着他,从未看得这么清楚过。这条金发恶棍、世间一切噩兆的代言人。他转过视线,瞧见了我,五官随即开始进行富有节奏的微调:眉梢抬高、唇线短暂地分合、然后双眼弯起、鼻翼随着扩大的微笑受到牵拉。一切仿佛手艺绝妙的主厨cao办的一顿晚餐,“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的惊奇沙拉,“棒极了”之汤,以及轻量主菜“重逢总是令人愉快”。 我的心脏重新跳动,开始幻想这张脸挨上一巴掌时的情形,并很快无法满足于想象,快步朝医务室门口的男士们走过去。几道视线飞来,夜班经理与我打起招呼,文森特面带微笑地向我点头致意,只消再多两步,我就能给那张该死的脸送上一记响亮的巴掌—— 医务室走出一道白色身影。朱利安医生,她的手上戴着红白相间的一次性手套。 真稀奇的款式。我停下来,看到那不规则的红色图案流动起来。那是血。 “他……还好吗?我是说乌鸦……”我问,磕磕巴巴的,刚才涌现的怒气一瞬熄火了。 朱利安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快赶到,愣了下才回答:“呃,不算太糟。” 不算太糟。在你听到旁人这么说的时候,往往事情已经足够糟糕了。我还想再问,朱利安已经转向了夜班经理:“圣马丁的车得晚些到,他们今晚接了个郊区的活儿,刚赶回来。”“好吧,姑且相信不是他们编造的瞎话……”在他们对话之间,我往医务室瞧了一眼,心里还抱着一分幻想,想瞧见乌鸦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头,最多不过神色稍显不适。但从这个角度只瞧得见柜子与桌椅。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进医务室。 房间内侧,另一位夜班医生坐在床侧,床上躺着我找了整晚的人。 走近。 乌鸦的上身穿着件我没见过的修身黑色衬衫,款式考究。 再走近。 他的脸看起来还好,并不显得多么痛苦,只是闭着双眼,嘴唇有些缺乏血色。我放心了些,回想起梦境中吓人的画面,轻轻摇了摇头。 再近。乌鸦那被夜班医生的背影遮挡了的下身终于映入眼帘。我看到他的裤子——同样是黑色的,褪到了膝盖处。夜班医生的手里拿着镊子,在他赤裸的下身与托盘间不住往返,从那儿取出什么东西,再丢进托盘。 叮。在看清那是什么之前,我先听见轻轻的脆响。然后一道隐约的银光闪过,我的视线自发地来到托盘,看了看里面。 “嗯,那是……”我相信自己看错了,于是向夜班医生确认,“那是什么?” “针。” 夜班医生说。 “噢。针,是吗?” 我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所听到的,等着他否认、纠正,告诉我那其实是头发或者宠物的毛之类的,等他跟我说:哪儿可能是什么针呢,多吓人哪! 他哼了一声:“真不少,我总觉得还没取干净——”叮。“我就知道,这儿还有一根。”叮。“yinjing里的就让圣马丁那帮人解决吧……”叮。沾着血的。银光闪闪的。长短不一的。针。一根接一根,经由医生的镊子,从乌鸦肿胀的yinnang中被抽出,躺进了托盘之中。 我退后一步。又一步。弯下腰,响亮地呕吐起来。 食物残渣,然后胃液,然后是一股股的苦汁,再然后,喉咙、胃袋、肠子与心脏齐齐成了活物,争先恐后地试图逃离我的皮囊。有人惊叫着跑了过来,把我扶到一旁坐下,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瞧不清那是什么人,还未坐稳就埋下头,又是一阵大吐特吐。 这以后,我吐不出什么东西了,还心有余悸,生怕呕吐欲再来接管我的身体。一杯水适时地出现在视线里,接过并吞下半杯以后,一切暂且平息下来。我拿余泪未消的双眼看向四周,好像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似的,看到站在身旁的丽塔,面露担忧,大约是刚刚下来的,是她为我递来了那杯水;稍远处,清洁员工收拾着地面,夜班医生悄悄打量这边,我听到他轻声询问我的来头。 同事。朱利安告诉他。似乎这回答并不令他满意:“我是说,她是他的什么人……” “同事。”朱利安又一次答道。 我得再看看乌鸦。必须得再看看他。 再次站到床边,乌鸦仍躺在上头,闭着眼睛,稍皱着眉,像只是在睡一场不大安稳的觉。我飞快地朝他的下半身瞄了一眼,那地方比我记忆里最糟糕的样子还要糟,红肿得离奇,几乎令人相信只要多看一眼,它就会因目光的压力而当场炸开。我挪开视线,想再去看看他的脸,那里起码看上去宁静柔和一些,目光却在来到乌鸦的面庞之前停下来,调转、在他的腰、小腹与胸膛游走。 我发现这件黑色衬衫除了考究的版型,还有一些隐晦的不规则花纹。暗色。如果要精确些,恐怕是红色。 暗红色。 胃袋与喉咙预警般地活跃起来,用呕吐欲告诉我:不。别再想下去了。但晚了,思考已经抵达某个可能性,我掩住嘴,又是一声干呕。 “我想你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朱利安走过来,我尽可能让她相信我没事,绝不会再吐了,她仍坚持看法。丽塔也加入进来,劝我去走廊转转,吹吹风,我解释的对象于是多了一个。僵持不下之际,旁边的晚班医生突然“嗯”了一声,我以为他也要发表什么高论,转头看去,却发现他瞧着乌鸦,而乌鸦——睁着眼睛,竟然不知何时醒过来了。 我早说过,他就是有这种特性,无论从睡眠还是昏迷中醒来,总是出奇的没有征兆。 所有人都愣了一瞬,我最先反应过来,看着他,想我得说点儿什么。 但说什么?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听起来都蠢极了。 “……” 乌鸦的鼻翼抽动了下,朝我看了过来。 他看了足足五秒,我以为那是一种寻求安慰的信号,正要开口,他又抽了抽鼻子,目光开始平行地挪动。他看了朱利安两秒,又仔细地看了丽塔与夜班医生,那有序的注视令我联想起今夜在公寓楼经过的门禁系统。 把每个人都看过一遍以后,乌鸦的手臂缓慢地挪了挪,双腿开始抬动,似乎打算坐起来。但接着,他的眉头几近抽搐地一缩,像受到某种强烈的拘束似的,整个人停在了那儿。朱利安按了下他的小腹:“好好躺着。”他不再动,自醒来后头一次看向下半身,也许是要确认那种拘束——显然是疼痛——的源头。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也把目光挪过去,看到他赤裸的受伤的性器官、盛着几十根银针的医用托盘。然后所有视线回到乌鸦的脸上,备受瞩目的主人公望着这一切,皱着眉,却显得事不关己,仿佛眼下是一颗数千年前的天外陨石在无人区造成的深坑。 我俯下身,跟他挨近些:“没事了。”我又一次说,发现乌鸦没有什么反应,就轻轻握住他的手,“会好起来的。他们说车一会儿就到了……很难受吗?也许我可以叫朱利安想想办法……” 在我的努力下,乌鸦转过了视线。 他看着我,直直看着。我破天荒地预感到这双黑眼睛里有了“沉默”以外的东西要问世了,紧张起来,屏住呼吸,只怕气息把那尚未露面的什么一下吹熄。我等待着,两秒、五秒,突然间,乌鸦的鼻翼再度抽动了下,双眼里的东西倏地消失了。 “——他醒了吗?” 我转过头。逆光之中,一张带着微笑的脸。蓝眼睛。 我只顾着乌鸦,压根儿没注意到文森特是何时进来、又是何时来到我身边的。他客气地微笑着,轻轻俯身,医务室的光源被准确地遮上一块儿,阴影随之落到我的头上。接着他开始观察床上的乌鸦。观察,对。对某种昆虫或是野生植物那样观察。 我的双臂发冷似的颤抖起来,这是之前的力气回归的征兆,身体还惦记着先前那未成的一耳光。丽塔悄悄拉住我的手,捏了捏,我知道她的意思,但她担心的不会发生,因为乌鸦就在这儿。我只是说: “滚开。” 文森特望向我,微笑半点儿都没有松动,仿佛我的话在他听来是另一种意思,是“嗨”或者“晚上好”。于是我又说了一遍:“从这儿滚开。” 那笑容终于有了变化:眉梢压低了,嘴角不复方才的高度,蓝眼睛极轻地眯了眯。而这一切最终构成了……另一种微笑。点缀着友善的歉意。 “请原谅,”他说,“我经验不足。” 全身的血一齐冲向头颅,我想起前不久的授课活动,拼了命地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极力说服自己一巴掌只会带来更多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丽塔也在此时捏起我的掌心,我原以为她是安抚之意,但:“你瞧瞧他。”她轻声示意床上。 风暴中心的主人公躺在那儿,闭着双眼,悄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乌鸦又陷入了昏睡。 身旁的文森特也共享了这个新发现,我猛地转过头,打算告诫他别想再打什么折磨人的坏心眼,而他直起身来,干脆地离开床前,回到门口那支由夜班经理与他的同行人曼登组成的交谈小队了。 我伫立在原地,张口结舌,想不通天底下怎会有这种恶棍。 无论如何,文森特离开这儿都是好事一件。我的怒火渐渐冷却,化为一种潜伏在深处的低热。我知道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不痛不痒的一耳光。 视线回到乌鸦,我一度想解开他的衬衫扣子,瞧瞧里头状况如何,想想又作罢。我试图说服自己没这样做只是因为圣马丁医院的专业人士很快就到,实际上恐怕是因为害怕看到又一种可怖的伤势。 乌鸦全身上下的安全区只有面庞,这里洁净无伤,尚能用“平静”来形容。我就一直看着。 “这儿,这边——” 几道脚步声响起,圣马丁的人终于到了。医护人员跟随晚班经理的引导走进房间,把昏迷的乌鸦抬上担架,我与他们同行,走出医务室时发现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没了踪影。 “文森特先生先一步回去了,”那位黑发的同行人曼登主动向我解释,从干练而谦恭的气质来看,十有八九是他的助理,“请别担心,他叮嘱我留下跟进此事。”接着他客客气气地奉上名片,验证了我的推测。 法林制药就印在职位的下一行,我厌恶地瞥了一眼,收起名片。 车里的陪同位由朱利安医生占据,曼登与医护人员交流几句过后也挤上了车,光瞧着就知道里头再腾不出地方了。丽塔轻声问我打算怎么办,“我得回去取车……跟他们一起去圣马丁……”我含糊地回答,一心一意盯着担架上的乌鸦,总觉得负责担架的人员太粗暴了些,推进车里的时候,乌鸦的身体甚至轻轻颠簸了下。 “……他醒了吗?他是不是醒了?”我不安地问,朱利安医生看了乌鸦一眼:“不。”接着又看了我一眼。 救护车驶去了。我站在俱乐部门口,发怔地望着,心中咀嚼自己刚才的问话。 在我的内心深处,似乎隐隐推崇着一种古怪的可能性:对乌鸦来说,昏迷比清醒要好过些。起码他闭着眼睛的时候,麻烦事会绕道而行,种种煎熬也能暂且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