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收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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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穗请他吃了早饭,在一家看起来就很贵的餐厅里。蒋停很饿,但他不敢吃太多。他吃完一小屉的包子后偷偷看严穗的反应,见她没什么表情,悄悄松口气,说:“我饱了。” 严穗又叫来两屉,说:“饱了也再吃点。” 于是他得以吃饱,紧绷的心也松快下来了。 接下来,严穗带他去买了衣服和鞋子。进了店,她问蒋停有什么喜欢的,蒋停有些害怕,怕太贵了,就说回去吧,但严穗拿起一双鞋,问他穿多大的码,让他去试。 买好衣服鞋子,严穗还给他买了部手机。他不认识牌子,只知道后面的零多得吓人。他想对严穗说算了吧,但严穗已经买好了。要办电话卡的时候严穗才知道他没有身份证,她没问,只是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说:“用我的吧。” 于是蒋停有了属于自己的电话号码,并且在手机里记下了冯景存和严穗的电话。 “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想聊天可以找小存。”严穗跟他说。 她看了眼手表,中午了,又带蒋停去吃了个中饭,给他留了张银行卡,就去上班了。 她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工作狂。等下了班她才考虑起自己跟蒋停之间的荒唐事。小孩年纪不大,碰到这种事肯定很慌,那么自己肯定要对他负责。 严穗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打算回去问问蒋停的意见,但出乎意料的是,蒋停不在家。 她给蒋停打电话,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她问:“你人在哪儿呢?” 蒋停说:“我,我在外面。” “具体的位置有吗?我去接你。” 蒋停报了个地址,严穗便开车过去了。蒋停待着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大冷天的也不知道他脑子在想什么。年轻人就是这样,严穗有时候听严贞抱怨说孩子大了不知道整天想什么,都整得有代沟了。 严穗想她跟蒋停之间隔的都不是代沟了,那叫天堑,喜鹊来了都搭不到头的天堑。 对于天堑,严穗不管,她等蒋停上车后直接问。蒋停还是那副不舒展的样子,像是打蔫的花儿:“我没钥匙。” 其实这是他委婉的说法,今天他拿到严穗给她的卡时,以为这是两清的意思。 陪对方睡一觉就能赚到这么多东西,蒋停捧着银行卡快乐的找不着北。但很快他就犯难了,因为没有身份证,旅馆不肯让他住,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公园,想着坐一会儿再说,他身上还是有点不利索。 坐着坐着他就有点难过了。他有点搞不清自己,他不太明白自己难过的点儿,然而还是很想流泪。 于是他就抹着眼泪哭了一会儿,严穗给他打电话的那会儿,他已经哭过了。 钥匙这事,确实是严穗忘了。于是回去后她把备用钥匙翻出来给了蒋停。蒋停受宠若惊,但不敢接,他说:“我,我,我。”我了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 “拿着吧。”严穗说,“顺便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没什么大不了的。”蒋停说,“我们都,都发……”他说不出最后一个字。 “是我的问题,那天我找不到抑制剂了。”严穗说,“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提,我在我能力范围内会尽量满足你。” 蒋停挠挠头,他有些尴尬:“我好像,没什么要求。” “读书呢?”严穗问他,“你是不是没参加高考?” 蒋停点点头,整个人拘束在一起。 “方便我问下原因吗?自己不愿意,还是?” “被锁在家里了。”蒋停说。 轻飘飘的六个字。他甚至没带上感情。 很轻很轻。 但一下把严穗拉回了过去的岁月。乡下的土屋旁通常会有个小房,堆放些杂物。这个房间只有门没有窗,也是大人整治不听话小孩的最好方式。 严穗就曾被锁在里面,她倒是不怕,睡了一觉,严贞就偷来钥匙把她放出来了。 中考那天他们照例把她锁在里面,严贞没找到钥匙,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严穗反而很冷静。她摸到柴刀,一下下劈到木门上。也许她是疯魔了吧,她也记不清楚当时的心绪,只记得自己像个火炉,内里只剩燃烧着的怒火。 她劈开门,手里拎着柴刀去找她妈。她妈在哄耀祖,声音温柔是个慈母。她妈看到她来势汹汹,吓得尖叫,她一句话不说,一刀往耀祖身上劈,她妈护着,于是刀就落到她妈的手臂上,出了血。 她说:“我考不上高中,我就回家照顾耀祖,把他照顾成活的还是死的,我说了算。” 她撂完狠话就去考试去了。虽然错过了一门考试,但她还是够上了高中的门槛。 “那你还想不想去考?”严穗问他。 “想吧。”蒋停说,“但我快一年没碰书了,以前的成绩也一般,而且我身份证还在我爸那里。” 严穗:“我知道了,你先在我这里住下吧。” 于是蒋停就在这里住下了,严穗还给他请了家教带他熟悉课本。严穗的工作很忙,她人很拼,时常不在家,蒋停的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严穗。 很快放寒假了,冯景存从外地回来,知道他在严穗家,搬来大包小包跟他一起住。 冯景存知道他的事后大骂无良爹爸,然后拍胸脯跟他说:“你就安心住在这里,考上大学再走就行。” 他还不知道严穗和蒋停之间发生的事,他以为这是严穗善心大发的表现。 很快过年了,冯景存过年要回奶奶家去,只能含泪跟蒋停告别。严穗过年倒是放假了,不过她也没地方可去,两个人就一起我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相处了一段时间,蒋停已经不是很怕严穗了,严穗也习惯了家里有这么个小孩。她有时候也想,如果自己跟严贞那样早婚早育,估计孩子也有冯景存这么大了。 她不拿蒋停举例。她不想让自己多出无谓的道德感。 所以她更想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如果它被生下来,现在应该7岁了,想到这儿严穗的心就抽痛了下。看今年春晚,催生的小品一茬茬的往外冒。 以前总喊少生优生,大家不听,追生男A,一溜串的孩子跟藤蔓上结的瓜似的,数都数不过来;现在又喊多生,大家仍旧不听,生孩子变成了比便秘还难治的社会顽疾。 小品不好看,本来丁克的夫妻硬是被劝怀孕了,本来要离婚的夫夫愣是被二胎绑住了,本来要打胎的事业o选择了回归家庭。严穗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往旁边一看,蒋停已经抱着抱枕睡着了。 他的脸埃在枕头上,挤出个rourou的轮廓。 他最近还挺犯困的。也对,都是动物,蛇能冬眠,熊能冬眠,人也要抽点空冬眠下。 严穗关了电视,把人抱进屋里睡去了。蒋停重了点,喂进去的rou不算白搭。 初一严穗带蒋停去市里转了转。蒋停虽然是本地人,但平时被困在学校和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对家乡的了解跟个外地人似的。 先是带他去本市著名的景点转了一圈,蒋停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看啥都新鲜。他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在那鼓捣半天,严穗问他在干嘛,他说要把美景分享给冯景存。 他说的时候是笑着说的,很难得的笑容。他更多的时候都是怯怯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严穗看着还怪觉新鲜的。 带他坐了缆车,蒋停rou眼可见的开心。 晚上两人一起吃了顿饭,顺便去广场看放烟花。人多,信号不稳定,没见过这场面的蒋停有些紧张,严穗便一直牵着他手直到烟花结束。 蒋停拍了视频,不出所料又分享给了冯景存。 严贞一家初二就回来了,严穗便带着蒋停过去蹭饭。严贞跟严穗是一样大的年纪,却已经开始cao起mama辈的心,她跟严穗说老冯单位有个离婚的男o,要是她喜欢可以去见一面。 她是很懂严穗审美的,照片里的男o长了张俏似前夫的脸,明艳锋利的五官,有种不顾别人审美的视觉霸凌。严穗又想起了她的前夫,她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去年。 对方已经结婚了,结婚对象比他小了十三岁,刚大学毕业。他的长相让他天生不缺情人,而飘忽不定的本性注定让他难以长久的与严穗绑在一起。严穗还是会抽空看邓希诚报道的新闻,他仍然闪闪发光如同高悬的明月。 她瞥开眼,对严贞说:“算了,不感兴趣。” 沙发上冯景存正在跟蒋停说起自己的女友。 恋爱中的小男o幸福得眼睛都在冒爱心泡,蒋停在努力去理解。他从来没被爱过,对爱也没有很偏执的渴求,他也没有爱过任何人,他过去的生活被“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要钱?”填满的,最近才有精神的余裕。 但爱情在他眼里仍旧是电视剧,是言情小说,是不属于他的罗曼蒂克。 冯景存知道小姨打算让蒋停复读重考,就戳戳他的肩膀,带着点儿促狭,说:“你努努力,好大学里的优质A比两条腿的蛤蟆还好找。”他跟他妈还挺像,说等蒋停跟他考一个学校,他就带他去体验不一样的大学生活。社交、玩乐,抽空学习,把短暂的青春挥霍成一万年的豪情。 蒋停被他说得心动,他说:“那你等等我。” 他在冯家呆了一个寒假,因为严穗给他的家教放了假。冯景存带他四处去玩,爬山、吃饭、暴走,他们两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这段时间也是蒋停最舒心的时候。 每天睁眼他都充满了对生活的期待,就连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 2月初,冯景存要回学校了。倒不是开学了,而是情人节他想跟女友过。 爱情就是这样。冯景存跟蒋停说,这是荷尔蒙的大爆发,两个相爱的人恨不得 蒋停去送他,两个人在机场又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聊天聊地就是不聊分别。最后时间快来不及了,冯景存才在广播的催促中冲向安检处。 蒋停送完冯景存,心里空落落的。他回的是严穗家,请的阿姨已经做好饭离开了,摆在桌上的都是他喜欢的菜。 他吃着饭,心里又突然安定下来。他想,严穗和严贞她们都是他的恩人,等他以后出息了就报答她们。他还记得严贞劝严穗相亲的话,他想要是严穗以后都不结婚,老了他来照顾。 严穗下班回来的时候不算早了,但蒋停还没睡。严穗专门买了一套桌椅放在客厅,蒋停就在那儿刷题。他真的很年轻,但严穗也不觉得自己老。她的事业正高歌。 门一开,蒋停就知道是她。他立刻放下笔,如同设定好程序的NPC跟严穗打招呼:“jiejie好。” 很奇怪,他叫严贞阿姨,但叫严穗jiejie,明明两个人年纪一样大。严贞打趣过他,当时他的脸都涨红了,“我”了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严穗接过话茬说:“就这么喊吧,显得我年轻。”于是他继续这么叫了。 严穗应了他一声,走过去,看了眼他做的试卷,随手一点:“这道题再看看吧。”她没再继续说,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放到桌面上:“收好吧。” 蒋停一看,是他的身份证。 他一下就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醒悟似的拿起身份证,说:“谢谢。” 蒋停的眼睛要下雨了,他只好揉揉眼睛,又听严穗说:“户口本还在他们那,等以后你上大学了再移到学校那儿吧。” 她的声音很冷淡,说完之后她就没再讲其他了。她懒得解释自己是如何拿到这张身份证的,然而不必多言,蒋停也能猜到这绝不是伸手就能要到的东西。 有了身份证和户口本,就好上学了。但蒋停最后没去。 他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