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日疗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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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惨白的天花板。 挂着一小块显眼的黄渍,粘着虫子被碾碎的汁液。 好晃眼。 头脑僵硬。 连迷走神经都在出走。 不应期下过多的强制兴奋让神经过敏得无从反应。 手足僵硬得难以动弹。 鞋跟叩击的声音,从左边而来。 节奏并不一致,哒哒哒、哒。 左边——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我是新来的医生,顾园。” 她站住了。 奇怪,我该回应她吗? 声音卡在喉咙里,又干又黏。 “我……叫齐屿,你好。” 喊太多次了。 她走过来了,手上拿着一管小东西,我的手臂下意识地颤栗起来。 反光的金属尖端插入腕间的滞留针,透明的药液穿透了薄薄的血管,流入循环之中。 她说: “睡吧……齐队。” 她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渐渐弱到听不见。 我的心脏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患者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按目前的状况,必须立刻由我接手。” 顾园坐到办公室桌前,指着桌上铺着的那叠分析报告,上面记载有关于齐屿的各项生理生化指标的数值变化趋势,追溯期限为六个月。 她同她的老师李教授说:“七天后就是庆功宴,为了宴会的顺利举行,应当禁止对病人的随意征用。” 才从午休中惊醒的李平江揉着太阳xue,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顾园,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初来乍到,万万不能cao之过急。” 他的劝慰终结在顾园坚持的眼神里,“我会向罗先生传达,征得他的许可,这期间限制议员们对齐屿的征用权。” “谢谢,”顾园点头称谢,“你知道的,我们都需要时间。” 爆裂的火正烧着我,从幽蓝到暖橙到鲜红,温度步步升高,裹挟着烟尘的烈焰滚滚翻腾,犹如倒放的瀑布、自下而上的激流,冲断了无数根蛛丝般延长的血管。 喷雾状的红色雪花大团大团地迸发,振翅冲进我的左耳,仿佛万千只候鸟归巢,撕扯出一道冗长的白色光带,过境的蝗虫摧毁了耳道中的回形迷宫,所过处只剩下嗡鸣的废墟。 “轰”地一声,自左耳至右耳的极限距离,颅腔内外顷刻爆裂开大团大团的汤汤水水。 我猛地惊开了眼。 顾医生正打开了病房的窗,穿堂风猛地浇透了床上的燥热。他额头上凝结出了大量汗珠,滚滚而落,顾园低头看着他还藏有惊魂的眼:“你睡了两天,感觉怎么样?” 齐屿尝试着坐起来,手脚还算有力,他攥紧了身边摊开的被褥,“还能动。” 顾园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手帕递给齐屿,“你获批了七天的假期,现在还剩五天。鉴于你虚弱的身体状况,我希望你能配合我进行康复治疗,可以吗,齐屿?” 齐屿抚着质地柔软的手帕,擦去他手心和额上的虚汗,慢条斯理地回应道:“顾医生,我配合你。” 他浅色的瞳仁梭巡着这位新来的医生,目光含着审视但不尖锐:乌黑的长发,整洁的白大褂,挂在胸口的黑色钢笔,熨帖的裤脚,瓷白的皮肤,甚至还散发着洗衣液浸润的淡淡清香。 “我只是好奇,你是从哪里来的?” 问的时候,他眼中还盛着盈盈秋水,像是提了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任谁也疑惑,在这座经历了天灾五年依旧被流放的罪恶之城里,哪还能寻到这么一个体面端正的人? “城市序列号B-11区,以教授门下学生的身份,遵城主的命令,随数名亲信携物资前来,作为李教授重回十一区的交换条件。” 自B城来交换李教授的弃子?动念至此,齐屿站起身,恭顺地逢迎道,“需要我配合你什么吗,医生?” “跟我来。” 他们走进了一间昏暗狭窄的小房间,只开了一层顶窗,两把木椅子,一个小型冰箱,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齐屿认得出来,这间四面封闭的水泥牢笼里,他曾像狗一样吃喝拉撒。熟悉又陌生的感官又一次冲上他的大脑,使他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指端发冷。 齐屿抿紧下唇,攥紧双手数次又放开,刺痛的月牙在手心刮花。他选择了靠里的椅子,谨慎地观察着门的方向。 关门,上锁,顾园回头看到齐屿防备的姿态,说道:“我的目的不是伤害你,这里很安全。” “你想做什么?”齐屿挑眉,左臂搭上椅柄,食指无声地叩动扶手。 “我想帮助你。”顾园站住,离他五步开外。以俯瞰的视角,她深褐色的眼瞳静静地盯住齐屿的脸,紧紧抓住他面部肌rou的动向。 “帮我?”像听到一个笑话,齐屿侧头支起下颌,愉快地笑起来,浅瞳波澜着一汪秋水,梨涡间阴影亦若隐若现,“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该不会、是我的爱慕者吧?” 他的确该有这个自信,凭他抬眼间的风流,凭他举手间的不羁。 “我并不认识你。”他挑衅地回视她,可是这位看似纤弱的女性,目光竟顽固如磐石,一动不动地审视着他,仿佛两道X射线贯穿全身,在他身后勾勒出大片大片过曝的投影,又像是漂浮在捉不住的烟尘里,够不及他身前的一道光河。 她的眼里看到的是他、又不是他。 “我想帮助你,因为我们是同类。”撇开视线,俯身落座,膝上的衣褶在掌间抚平,顾园从容地闭上眼睛。 齐屿冷冷地观察着她,心中晒笑:和她是同类?他只知道造就他如今境遇的人就是他的同类,而他现在,不过是那些人眼中残余可利用价值的异类。他配合她仅仅因为她是李教授的学生,毕竟若非李教授的暗室逢灯之举,现今他陷入泥淖的身躯只怕更加得狼狈不堪。 但下一秒,“它”改变了他的看法。 刻薄地说,“它”正是齐屿如今境遇的罪魁祸首,尽管他此前对此一无所知,但每次义务劳动后那股流泻在腹腔底的失重感,和蔓延在四肢百骸的虚脱感,无疑昭示着它强烈的存在感。他无数次向李平江暗示,得到不但是任何言语上的默然,更是注射针剂分量的又一次加大。 李平江告诉他,不要去做这份徒劳。 不要去理解,不要去感受,不要去掌控。 只要假装不知道,就不会真实地痛苦。 “这是「种子」,是异种人的象征。” 她的手指贴上他迷茫中闭合的眼窝,失温的触感附着在他的眼球上,却没有随着她指尖的脱离而消失。 “睁开眼。” 睁开眼,寒冷滞留在他的眼球上,瞳孔之中流入的,是恒河沙数的荧火,悬浮在空中,影影绰绰得波动。 “在你眼中,它们像火焰一样,对吗?” 那些在空中散落,像萤火虫一般微小的光点。 “你去哪了?” 倒悬在空荡荡的虚空中,入目的只有无数的荧火森林,齐屿的眉间徒留一片冰凉,听到的只有她的声音。 “这里是你的内观,我无法潜入,只能以声音引导你。那些火焰之所以微小,是因为本该以聚实状态存在的它们被打散、被稀释了。你尝试去探知它们的存在。” 齐屿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离他最近的那颗荧火,小小小小的火在他的指尖析出多维度的光波,温暖得像一捧握在手中的阳光。 那些燃烧着的小小「种子」在虚空中,安静地等候着他的瞩目。 “好熟悉。”他不禁喃喃出声。 “尝试去控制它。” 齐屿一松开手,那颗小小小小的火就摇头晃脑地攀上他的指尖,由着他指尖的拨动而摇曳着,同一种频率同一时刻映射到所有悬浮在空中的荧火丛。 “我想这很容易。”齐屿扬起笑,丛丛粼粼闪光的星星之火任他随心所欲,何不快意称心。 “引导它们凝聚在一起吧,我相信你能做到。” “当然。”他挥落指尖逸散的一点荧火,一言为定,仿佛对自己必然的成功充满信服。 顾园取出冰箱中的试剂,拆开针头,装好针管,对准针孔注射。相当多的针眼密布在他的双臂上,刺目至极,那是过去遗存的疤痕,每一针每一孔都悼念着在无知无觉的泥沼中沉沦的他。 抽开针管的手腕被齐屿猛地擒住。他绷起的肌rou还记得,那些意识模糊的边缘里,屈辱、不甘、无力。 “你向我注射了什么?”齐屿不悦地问道,漾着怒意的眼睛亮得像点了一盏灯。 “营养针。我想你应该对我有最基本的信任。”她撇开他的手,温度烫得惊人,“今天的疗程结束了,我们明早六点见。” 她转身拉开门,端着的托盘里装着废弃的针管。 第一疗程已结束,还剩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