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经典小说 - 觊觎龙根(古言NPH)在线阅读 - 1.1 暴君与少女

1.1 暴君与少女

    

1.1 暴君与少女



    霸元六年,秋狩围猎。

    四品及以上官员蒙受君邀,携家眷参与到这场盛会当中。

    骨角奏响,狩猎伊始,上百匹良驹骥驵宛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前仆后继奔向密林深处,卷起滚滚不尽的尘烟。

    朝堂上互不对付的仕宦们牟足了劲想要捕到些珍禽异兽,冀图献给陛下以讨圣心,在狩猎场上压过对方一头。

    士族的公子则盼着能够在帝王面前大展拳脚,若有幸得陛下赏识,为自己谋来个一官半职,恐怕后半辈子都能生计无忧,光耀门楣。

    至于女眷,同样带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纵马奔腾,大晏朝民风开放,女子虽未有入仕之道,在旁的方面却并无任何阻碍,可商可武,建朝初期的朝堂上甚至还看得到几名女将的身影。

    参与围猎的众人围绕着皇权心思各异,但昭远帝本人却无意成为文武百官眼中的焦点,英挺的剑眉不耐地皱了皱,他提起长鞭挥退随侍,独自策马向着郁如翠海的幽幽林中长驱直入。

    昭远帝是大晏的开国皇帝。

    十年前正值前朝末帝驾崩,天下大乱,风云动荡,礼崩乐坏。出身寒门、未及弱冠的他凭借天生神力与难得一见的用兵之才迅速在乱世之中站稳了脚跟,成为当时权势最盛的大将军王准麾下副将。

    王准在一场战役中战败重伤去世后,他便继承将军遗志,收拢兵马、调兵遣将连斩十一路乱臣叛将,直取皇都。

    这一切只用了不到四年。

    攻下皇都后,他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晏”,取“海晏河清”之意。改元“霸元”,称“昭远帝”。

    这一切都是在他二十一岁时完成的,哪怕忠直如前朝薛卿,提到他都不得不叹一句“天纵之才”。

    如今六年已过,天下三分,虽尚未能实现一统中原之志,但大晏在三国中仍属国力最盛、疆域最广,桓国与顺国两位国君年长他许多,可往来朝拜议盟时还得打躬作揖,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天皇帝”。

    虽说有了一国之主的模样,在势上也压另外两人一头,但昭远帝却算不得一位明君。

    比起明君,他更像是位名将,军事上纵横捭阖、势如破竹,到了该治国理政的时候却肆意妄为、暴戾恣睢,丝毫不体恤民情。

    虽说出身寒门,可寒门再过寒微没落也仍旧居于世家末尾,昭远帝无从了解平民百姓的生活,他也毫不关心。

    往大了说,攻占都城阳京之后,他大肆屠杀城中百姓,有意归降的将领也被他枭首后将脑袋在城墙根下摆成一排,吓得被他强迫“观赏”反贼下场的前朝遗民们两股战战。

    而往小了说,就像是今日——

    因着不喜狩猎时身边随侍过多惊扰鸟兽,他便将响亮的马鞭抽在太监与属官背上,甚至放言“若汝等胆敢从予,予必斩汝之首,以饲虎也”。

    他才不在意下人有何等顾虑,他只嫌他们羸弱无用,妨碍他射杀猎物。

    总之,独断专行的昭远帝如今孤身驭马深入密林,双手撑在弓弦之上,薄唇紧抿,鹰一般锐利的双眸在葱郁的丛林灌木中四下逡巡,试图发现“猎物”的踪迹。

    ——那三位日前出兵不力铸下大错、被下属押解回京的将领。

    漠北鸠兰部落作乱,有自立王朝、侵犯中原之意,昭远帝便派遣手下大将韦宗携领三名副将率兵攻打鸠兰。

    谁知大军前往漠北之后,消息传来:韦宗带着一支骑兵小队投靠鸠兰部落贵爵——首领耶律狄之弟耶律魏,主将叛变了!

    得知此事的昭远帝怒不可遏,直接将战战兢兢回京请罪的三名副将关进天牢,秋后问斩,随后亲自披甲上阵,率军攻入鸠兰军营,逼得耶律魏不得不将韦宗五花大绑送至大晏军前,昭远帝将其公然斩首后提头而归。

    归来后的昭远帝不知怎的变了心性,在秋狩前一天将那三名副将带到郊外猎场,解下他们的手铐脚镣,态度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玩味:

    “明日便是秋狩,若尔等能在围猎开始前逃出这猎场,你们犯下的过错朕便不再追究。”

    ——若是未能逃出呢?

    ——那可休怪他弓弦上的箭矢束簇无情。

    因主将归降受了莫大牵连的三人闻言先是犹疑,得到帝王的再次首肯后便是喜出望外,三人朝着他极尽跪拜叩首后便拖着受囚数日的孱弱身躯向东奔逃,踪迹不多时便隐匿在层层落叶当中。

    思及此事,高高在上的冷峻帝王轻嗤一声。

    这西山猎场乃是前朝最穷凶极奢时开辟的围场,边际虽无围挡,但占地数千亩,岂容他人一日之内便可轻易脱逃?

    他不过想借此机会温习下自己早已生疏的本领,看究竟是那三人会躲,还是自己这“转世天将”料事如神罢了。

    昭远帝对这围场地形了如指掌。他在脑海中稍事分析,便猜出三人最有可能的逃跑方向,于是他乘着自己的爱马赭骅快马加鞭长驱南下,守候在三人的必经之路。

    ——赐予他们希望后再当头一棒给他们绝望,不是更有意思吗?

    风声如鼓,孤鸟唳唳。

    逃将未至,层层掩映的密林中他只听得见马儿微末的鼻息,以及自己被煮得几近沸腾的热血。

    不多时后,风又停了。

    金乌鸟带来的光斑在逐渐开始霜冻的地面上凝滞不动,他身侧的草丛却在微不可察地摇晃。

    ——来了。

    昭远帝屏息凝神,双手持弓,蓄势待发。

    草叶晃动得更厉害了。

    他的心跳却出奇地平静,稳重得像母亲去世那天抬棺人粗糙而富有老茧的手。

    那是见到、触到死人之时才会有的安谧。

    下一瞬,草丛被人拨开了,他听得出黄得发脆的枯叶在鞋履的踩踏之下吱嘎作响。

    昭远帝双目微眯,浓黑如墨潭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异动之处,随即意外地轻挑剑眉。

    “——嗯?”

    出现在他眼前的,并非是脱离死罪的逃将,也非是围场里的飞禽走兽,而是一妙龄少女。

    一个坐在梅花鹿上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