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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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戚寒雨就去了刀宗,爹亲让他拿鱼换两坛酒,二师叔说不定会生气。 戚寒雨居家过日子一把好手,小时候就去集市帮老爹跑腿,从没找错过钱。千金少上午就被烦得没一点轻松,都是为了天元抡魁人选来的,莫名的,戚寒雨就被百世千秋两个师兄前后堵住了。 姚百世凑近他耳朵边恶狠狠说:“戚寒雨,宗主想偏袒你是不是。”骆千秋站在前面遮住别人目光,轻蔑的视线:“废物的儿子也敢大摇大摆,你爹害的刀宗错失神君之位,你还敢在我们面前张狂——” “我没有,”戚寒雨争辩道:“两位师兄,请不要……” “不要怎样,知趣点滚回去!老子废物,小的也是废物!”姚百世冷笑一声,身后的师弟涂万里虽然没说什么,也没挪开目光,戚寒雨气得胸口起伏,一阵吵闹声,金刀仙翁来了。 这种事当然不是第一次。拿这种事情去麻烦师父只会显得很无用,就算师父对太师叔说什么也没有效果。戚寒雨默默在人群外面站了一会儿,秋天多雨,浓云吹来了,他想了想下午没什么事,早早的回去了。 爹亲不在家里,才还热着,厨房里竹篮盖着一张大叶子。戚寒雨垂下头,低低叹了口气,草绳穿过了鱼鳃,他爹给他备好了。 戚寒雨还是出发了,去二师叔那里的路,他只走过一次,而且还很远。虽然二师叔看起来很好说话,只是他一向嘴笨,不讨大人们喜欢,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长孤溪的路是真的远,半路上下起了雨,雨不大,戚寒雨加快了赶路的速度,一下雨,天也黑得早了。到长孤溪外面,隐隐约约的昏暗,远处屋子里透出了一点光,他在外面走了好一会儿,怎么也不见靠近。 这里有阵法,戚寒雨一下子头皮发麻——摆了阵法的地方自然是为了拒绝不欢迎的客人,他提着竹篮子茫然无措了一会儿,提起嗓子:“二师叔……”然而下雨的声音都要比他还高一些。 那一处屋子昏昏暗暗的透着光,戚寒雨在外面又试着加了点声音,可仍然没什么用处。他打了个喷嚏,又冷又累,想了想,转头要走,天空昏暗极了,来时的路都漆黑了。 风厉雨寂,湿透了衣服,戚寒雨哆嗦了一下,冷得他沮丧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抿紧了唇,慢慢往来时的路走,走了十来步,前面的树忽然缓慢移动,少年更想哭了——不是吧,已经走得太深入了,阵法他不会啊。 “寒雨?” 离火无忌站在树林之间,昏暗的月亮躲在乌云后,他提着一盏风灯,少年哆哆嗦嗦,脸色冷得发白,回过头惊悸委屈的看过来,这目光像一支厉箭射中了心脏,又像是一只鸟窝里掉下来的雏鸟,离火无忌看清了他,刹那动弹不得,许久才哑着嗓子:“寒雨?” 戚寒雨抿紧了唇:“二师叔……” 屋子里什么都有,离火无忌找了一身衣服,不由分说把戚寒雨推到隔壁的屋子里换衣服。外面下着雨,渐渐大了起来,离火无忌拎着鱼去了厨房,把鱼鳞刮了,飞快的烧了热水,煮了鱼汤。 “雨太大了,今晚住师叔这里,”离火无忌盛了一碗鱼汤,才回过神来:“啊,你都喝腻了鱼汤,我还弄这个。” 湿淋淋的少年人像一只潮湿寒冷的小鸟一样,捧着碗小声道了谢,还有些茫然,离火无忌看他头发滴着水,抿了抿唇,回屋子里拿了干毛巾,站在少年身后:“别动。” 戚寒雨惊了一下。 但他一向听别人的话,二师叔飞快解开了发绳,拿毛巾搓了一会儿,吸干了雨水。屋子里不暖和,鱼汤很暖和,戚寒雨受惊了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 “大师兄叫你来送鱼?” 戚寒雨又想起他爹的吩咐,垂下头,嗯了一声,离火无忌搓干了发丝,手指梳了几下:“大师兄有心了。你留一夜吧,天很快就要冷,我这里还有药酒,你带两坛回去。” “谢谢二师叔。”戚寒雨有点不乐意,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垂下了头低声说。 离火无忌去厨房拿了碗筷,回来时脸上神色很高兴,眼睛明亮,笑着的模样,一个人喜不喜欢他,戚寒雨还是感觉得出来的,一时间更紧张了。 沉默的扒着饭,不会说话的戚寒雨心里越来越紧张,他总觉不说什么不太好,说了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陷入了两难的处境。 离火无忌看他看得有点久了,久得少年人筷子抖了一下,离火无忌下意识说:“不合胃口么?” “不、不是。”戚寒雨一开口,紧张就藏不住了。 离火无忌夹了一筷炒蘑菇给他:“大师兄……你爹身体还好么?”戚寒雨赶紧点点头:“爹亲一切都好。”完蛋,他又把话说得没路了。 离火无忌笑了:“还在打渔?” “嗯。”戚寒雨小声说。 “那家里辣椒还有么,从前他……”离火无忌声音收不住笑,一说出口,先察觉了话题太弯:“拿辣椒和蒜切了,有时候蒸鱼头吃,只是做得少。” 戚寒雨抬起头了,认真的说:“爹亲说鱼汤就很好,娘亲也爱喝鱼汤。” 离火无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说:“大师兄做的红烧rou也好吃,你师父小时候就惦记这个。” 戚寒雨点点头,抿紧的嘴唇弯了起来。外面吹着很冷的风,离火无忌喝了一碗鱼汤就饱了,看了看戚寒雨也吃完了:“一碗饭够不够?你在长个子的年纪,不用跟师叔客气。” 戚寒雨道:“真的饱了。”离火无忌看了看他,说:“淋了这么久的雨,只怕你明天要受冷,一会儿喝一碗药。”收拾了一下碗筷,又进去了,戚寒雨搓了搓脸颊,浮起一点点晕红,他又摸了一把发尾,蓬蓬的,这感觉奇怪极了。 二师叔住的地方偏僻,屋子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戚寒雨一眼看去,和初来之时一样,都是放药草的地方。 离火无忌收拾了一下碗筷,熬了药,掰了一块糖。 “谢谢师叔。”戚寒雨有点脸红,师叔把他当小孩子了。离火无忌在旁边坐下来:“从这里进出有一个简单法子,明天师叔教你。今日对不住,让你在外面等这么久。” 戚寒雨摇摇头,喝了药,糖里裹了松子和瓜子,咯吱咯吱的脆响,他吃得慢了,二师叔还在看他,神情很柔和,他捏着还剩一点的糖,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师叔……”又说了一遍,戚寒雨有点嫌弃自己嘴笨。离火无忌强迫自己,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看个没完没了,轻轻笑着说:“不用谢,你走了一路,路上又下雨,今夜要早一点睡。以后大师兄缺了酒喝,只管来师叔这里拿。” 戚寒雨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离火无忌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水,又轻轻慢慢的说:“药酒泡了抗寒的药,大师兄总在江上来来去去,冬天又难熬,老了筋骨要受痛。” 戚寒雨道:“爹亲也喜欢师叔的酒。” 离火无忌高兴的笑了笑:“是啊,我就知道。”他回过神来,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么晚了,你也去睡吧。” 下着雨,戚寒雨睡的是个挺小的屋子,床褥很温暖。夜里没有光,气息也是陌生的,他很快睡着了。 离火无忌夜半起来了,挑挑拣拣,包了一些夏天趁着雨水多的时候采的香菇和其他的晒干的干货。腊rou送过了,他把苍苍的零嘴rou干拿了两包裹一裹,加了两包松子花生糖,看了半天,狠了狠心,拿了一包出来——两包是不是太明显了?过了一会儿,又被他坚决塞了回去。 他撑着脸颊,蹲在地上挑挑拣拣,劝自己时间还长着呢,一来一回,弄得太刻意才麻烦。旁边两坛酒早就备好了。 戚寒雨起得也早,叠好了床被,离火无忌在屋子外面回来,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桌上温了粥,离火无忌坐在一侧,等他坐下来喝粥。 千金少不胜其扰,另一方面他确实有意思要让戚寒雨参加,但时间还长着呢,现在说出来,是让宝贝徒弟成为众矢之的,平白添了麻烦。他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办,一回头门人前来,说是外面有人求见。 “谁啊?” “那人自称是宗主的师兄。”门人有点惶然。 离火无忌是过来送酒的,笑眯眯的送了送酒,又道:“这一坛松鹤延年是送给师叔的,别弄错了。”千金少眉头一跳:“你这么送,师叔还敢喝么?” 离火无忌压低声音:“就是提醒一声,师侄还好好活着。”又瞥了一眼不远处:“如今我也升了辈分,是不是该找个人摆摆谱。”千金少咳嗽了几声:“徒弟仔还在呢,别把他吓坏了。” 离火无忌道:“学宗的人选定了,凯风弼羽,他是碧松影的孙子,泰玥皇锦一定会希望他拔得头筹。”千金少干笑了一声,离火无忌看看他,轻声道:“我不打算搅和天元抡魁,只是让你有点筹码,给师叔一点压力。” 千金少挠挠头:“二师兄,你别闹太大了。” 离火无忌失笑:“什么时候了……又不是从前,我走了,下次来找我喝酒。” 千金少亲自去送了松鹤延年,坏心眼的带了戚寒雨一起去。冶云子一听是离火无忌派他送来的酒,气得把他们轰出去,门一关,戚寒雨默默跟在身后,千金少绷着不笑很辛苦。 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快乐是不够的,于是他很快就去了大师兄西江横棹家里。 西江横棹打渔回来,屋子外面炭烤的鱼飘荡着香气,竹篓空了。屋子里多了些东西,千金少喝了一口酒,愣了一下,又看看大师兄沉默的表情。 “哎呀呀,师弟我是不是来错了时间。”千金少说。 “没。”西江横棹说:“rou好不好吃。” “好吃,大师兄的手艺,一流的。” “好吃就吃,废话什么。” “十几年了,还能喝二师兄的酒,吃大师兄的菜,师弟有福了。”千金少感慨的笑:“果然还是要活得久,活得久了,什么都有。” 戚寒雨站在树林外,现在他来来去去已经很熟悉了,走到门外,刚要敲门,忽然屋子里传出一个稚嫩快活的声音:“爹亲,爹亲我要松子糖!” “松子糖放了,一日不可多吃。”二师叔温和的声音:“苍苍,你以为藏在袖子里,你师叔就看不到了?” “爹亲不是别人,爹亲可不可以当做没看到。苍苍不是一个人吃,还有问心师兄和无愧师姐……啊,还有师父!” “那就放些猪rou干吧,你师兄师姐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 “好好,那就甜的。” 戚寒雨静静转过身,鱼放在门外,悄悄走了。